第15章放手

    五千魔众分为五股，使车轮战从不同方向侵入陵墟城，他们进不了山庄，便以百姓性命诱使对方出庄一战。可怜百姓无时无刻不处于恐慌中，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正天教众开始疲于应对，很快落于劣势，三日后，胸膛赫然一个大窟窿的尸首渐渐堆积成山。

    太阴山这是倾一境之力来犯啊！宋欣远感觉事态严峻，不得不用千里传讯之法告知附阳正天宫。

    不时，别浊净瓶结界内，挤满了避难之人，山庄容纳不下，人们便在庄子外树林里安歇。就连阳云的房间都让给了六七名老幼，她与陆翁一老一少也只能在膳堂打个地铺凑合。

    也好，那里离煎药的地方近，睁眼便是。

    宋欣远不准阳云出庄，不过留在庄里照看避难的百姓就已忙得够呛，而城里的情况，她多是从百姓口中了解的。

    同样是师父的亲传弟子，为何就不能同师兄并肩作战呢？阳云终于憋不住，心急之下跑去找闭关铸刀的窦世荣。还未进得小院大门，就被含翠拦下。

    “阳姑娘这个时候不可进去打搅爹爹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。”

    阳云眼睛一亮，“明天？！翠姐姐是说明天金乌就铸好了？”

    含翠点头：“嗯，明天，我已同爹爹说了外头的形势，爹爹会加紧的，最快丑寅之交可大功告成，阳姑娘再稍稍忍耐。”

    阳云来回踱了几步，忍耐，忍耐，自恶魔大举来犯，她就开始忍耐，眼看二师兄每日领着师弟们浴血奋战，自己只能干着急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，哪怕冲到城里对着恶魔大义凛然地吼一嗓子也比做缩头乌龟痛快。

    抬头望着西边斜阳，祈祷：“太阳快快下山吧，我要丑寅之交速速到来。”

    含翠细声问道：“阳姑娘，宋庄主这时候在庄里吗？”

    阳云愁眉苦脸地摇摇脑袋，“师兄早上下的山，到现在还没回来，他都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，唉。”精神忽地一震，说道：“翠姐姐不怕，只要待在庄子里，不出结界，就是安全的，再说了，还有我呢，我能保护你和窦师傅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含翠从袖中摸出一个串连着一大一小两颗玉珠的坠饰塞给阳云，“我一个普通人没什么本领，帮不了山庄解除困境，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幸运珠，阳姑娘把它挂在大门上，它会保佑踏出大门的人平安归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幸运珠？真好真好！”

    阳云拈着那串珠子，“咚咚咚”跑到山庄大门，按含翠所说，将幸运珠绑在门环上，没想到灵验得很，一转身就看见了二师兄宋欣远身披晚霞立在石阶下，痴痴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二师兄！”阳云不顾形象当着旁人的面直接扑到他怀中，哽咽道：“我急死了，怕师兄一走，就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宋欣远拍拍小师妹的后背，安慰道：“傻丫头，师兄不是回来了吗？这里有需要守护的人，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阳云抹了把眼角渗出的泪，心头暖暖地抱住师兄的胳膊，后者“嘶……”一声，吓得她赶紧松开了手，“师兄，你受伤啦？！”

    “小事。”

    “陆爷爷何在？！陆爷爷！二师兄右胳膊伤着了！”阳云改牵宋欣远的左手大步往里跑，身后又传来“嘶……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“啊！还有左膀子，陆爷爷！”

    她看见分身乏术的老人家提着衣摆火急火燎由远而近……

    入夜后，山庄上空风声呼啸，一团冒着火焰的庞然大物流转着暗红光辉以势不可挡之势压顶坠落。百姓在惊恐中乱作一团，直接吓晕的算走运，好些人为躲避此物，一时慌了神跑到净瓶结界之外，成了恶魔们的果腹之餐。

    “布阵！”

    宋远欣长剑出鞘，剑指长空，另外十七名教众随即亮出手中宝剑，十八人合力施展十八宫斗转星移术。

    魔火球威力过大，转移失败，只在空中爆裂，一分为二，顿时火星飞射，最后坠落在山庄东西两侧，砸出两个滚烫的巨坑，蹿起的火舌足足十丈高，幸好有净瓶结界，山庄才不至于被魔火焚烧殆尽。

    炽雷站在山巅，眺望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夜空，目露凶光，一字一顿道：“别浊净瓶！”

    庚寺走上前，“尊主别急，就让他们躲在里边多喘口气，我先去把陵墟搅个翻天覆地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炽雷抬手，“随你的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魔族的攻击消停了，可是山庄里无人入眠，如今净瓶撑起的结界是成千上万条性命最后的保障。

    子夜，宋欣远趁隙带人入城搜救活口，阳云目送师兄离去，心中惴惴不安，一口气跑到山庄后院的小山包上举目远眺。陵墟城失却了以往万家灯火的祥和，黑暗中火光点点，充斥着阴森恐怖的怨气。

    一掌拍在树干上，震落几片枯叶，阳云沉重地转身，余光中，分明有一人身影站立不远之外的高处。

    四目相交，那人没有逃匿，雕像一般定格不动，面色清冷，彷如遗世独立。

    又是他！这个紧要关头出现，不是来添乱吗？阳云拨开繁茂的杂草，朝着高处跑去。

    那人一直站立不动，像是故意等她过来，阳云是调皮好动的孩子，从小没少爬山爬树，小半盏茶功夫便来到山巅。

    山巅不算高，四周全是矮矮的狗尾巴草，环顾一周，方才还落入视线的人却又凭空消失了。

    阳云感觉受到对方赤裸裸的戏耍，气的跺脚，脚刚跺下，身子突然不听使唤地腾空飘起，在她的惊呼中，飘着飘着飘出了山巅，飘出山庄结界，飘过两座小山头。身旁景色不断后退，终于，任凭阳云怎样挣扎反抗都无法摆脱的怪力解除，她安稳地落在平地。

    转身，怒道：“你想做什么？！”

    “嚓……嚓……嚓……”一直跟随身后的男子踏着青草，平静地朝她走来，深邃的眼眸叫人捉摸不透，“你又想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做什么又与他何干？

    阳云气不打一处来，“当然是要回去！我不能离开山庄！”

    月无殇冷笑一声，眉眼间浮现少许强硬之色，语气却不甚匹配地柔和，“回去死路一条，小小年纪就不想活了？”

    此人此举是想救她性命？阳云心头怒火顿时颓了气势，可是要她撇下山庄众人，撇下陆爷爷还有浴血奋战的二师兄，她无论如何做不到，“就算是死，我也要回去，那里有我想要守护的人。”

    像是被触动哪根要命的弦，一丝厉光从月无殇眼中掠过，刚被阳云察觉，他便躲避似的背过身去，甩给她一个孑然的长发背影。

    到底哪里招惹他了？可谓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阳云心急如焚，没功夫深入揣摩此人心思，此刻，她只想脱身。

    也是奇怪，那人背过身去静默良久不发话不表态，搞到阳云更是干着急。

    既然无话可说，那权当做罢手放人了。

    阳云不管不顾又揣着满身戒备迈开步子，看他仍然无动于衷，逐渐地便加快两步赶紧逃离。

    直到擦肩而过，月无殇终究还是开口了，“先别走。”

    他不让走，断然走不了，阳云停下步伐，戒心十足地看着他，同时心思急转，寻找应对法子。

    月无殇眼中清清淡淡，没有方才突然冒出的戾气，也没怒意，只有不可琢磨的忧伤。

    他点了点头，对阳云说道：“好，既然你惦记着心上人，我不会阻拦你，但是，我希望你不要轻易丢了性命才好。”

    阳云客套性的回答：“多谢关心，阁下还有什么话请快说，我，我赶时间。”

    月无殇朝她靠近，伸出手想要搭在小身板肩头，却被她躲开了。

    “别动手动脚！”阳云敌视他。

    月无殇捏了捏摸空的手指，失落地垂下手臂，目光在女子充满戒备的脸庞上游移，半晌才说：“这一世，刺杀魔君的蠢事就别再干了，找个安宁的地方，快快乐乐的活着不好吗？”

    那日与二师兄林间散步时遇到的偷听贼果然是他！要不然也不会知道杀魔君的事。

    短暂的恼羞后，阳云心惊，此妖男行踪诡异，行事古怪，难辨是敌是友，劝起话来又是真心实意的口吻，狐疑道：“我连公子姓名身份都不清楚，朋友情谊也谈不上，公子的话里却处处替我着想，阳云承受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朋友？情谊？呵呵。”月无殇突然变脸，搬出一副孤傲神情，叫人不敢靠近，“我不是你的朋友，我们怕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，你就当我是个爱管闲事的普通过客好了。”

    仿佛在对自己好，又仿佛要对自己不利，阳云完全琢磨不透眼前男子，再一次打量他玉面长发、宽袍大袖的脱俗姿容，眯眼道：“虽然妖气魔气全无，但我知道，你不是普通人，一个过客？我也好奇你这位奇特的过客到底什么来路？”

    月无殇把手指插入头发里，顺着胸前一撮一梳到底，“说对了，我确实不是普通人。”他在女子的瞩目下转到附近花草丛中，弯下腰挑选着什么，一会儿功夫，阳云见那人拈着一朵红色鲜艳的小野花饶有深意地望着她，“花妖。”

    容颜美丽，气质类仙，阴柔有余，阳刚不足，原来是朵成精的花。

    阳云没表现得有多惊讶，“花……花公子，你是妖，我们果真做不了朋友，从今往后，各修各的道吧，我无暇与你消磨，必须马上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就不能，再多聊几句？”月无殇不舍。

    眼下山庄是啥状况大家心知肚明，就算此地有金子捡，阳云也不能逗留多一刻，哪还有闲情雅兴与妖精聊天！

    “你，到底放不放我走？！”

    月无殇喉头动了动，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间，就在阳云决定动用武力豁出去的时候，他终于展开双臂，吐出温情流溢的话来，“临别，给我抱一抱。”

    你说抱就给抱的！何况还是一个妖男？

    感觉被语言轻薄的阳云掉头就跑，嘴角抽搐着：“抱歉，阁下并不是我夫君。”

    混杂着淡淡香气的男人气息扑面盖来，她已被双臂搂入怀中。

    月无殇没忍住，贪婪地用身体包裹住她。

    两百年了，没想到还有拥抱所爱的这一天，即时对方的心始终不与他相通。

    起初，他恨不得摧毁正天教，毁了匕首，杀了云朵的心上人，强行把她带走，可是这样一来，云朵又会恨透了他，前世的悲剧又将重演。

    离开陵墟城两日，月无殇做了一个决定放手。

    他放过云朵，云朵也放过他，互相放手。

    既然前世的记忆没在这一世留下，而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，那么放手又有何不可？这一世，无恨亦无爱，已然很好……

    目送心爱的女子气鼓鼓地跑出视线，月无殇颓然呆立良久，心里空落落的。